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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全喜:关于百年前清帝的“光荣逊位”的思考

※发布时间:2018-5-24 7:42:30   ※发布作者:小编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谈到了法统有两个来源,其中一个很重要又经常为人忽视的来源,是《清帝逊位诏书》。高全喜教授对相关问题的研究,对当代中国学界有开创性意义。今天转发一篇2012年高全喜教授的,简练表达了他的相关思考。

  辛亥是以清帝逊位结束的,并且建立了亚洲第一个国,可是此后的乱象却在反复提醒我们,从建国到立宪建国,我们走得异常。航空航天大学院、人文与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高全喜教授,对《清帝逊位诏书》进行了细致研究,他认为这是中国版的“光荣”,可遗憾的是,这套符合现代的“游戏规则”,在之后几乎从未得到尊重。

  高全喜:我对英国制度的构建很感兴趣,一直在关注。最近两三年,我转向中国问题的研究。近百年我们处在古今之变的转型中,其中最重大的标志就是辛亥以奠定为标志的古今之变,从传统的皇权社会转变为立宪的现代社会。也经历了类似的转型,从十五世纪开始,荷兰、意大利沿海城邦国家、英、法、德、美,它们经历了战争与,伴随着教、主权、现代民族国家、政教分离、工业大生产等我们耳熟能详的转变。从角度来说,英国、法国、美国、,都是这个转型中具有标志性的重大事件。中国作为后发国家,其社会转型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。辛亥与社会的变革最大的不同在于,它是由外部冲击导致了内部的重大变化。用模式来套,就是建国的叙事模式,这是我们教科书上的现代中国的历史观。

  我在研究中发现,我们对辛亥的理解有很大的片面性,体现为极端的意识形态化,就是将其理解为狭义的党人进行的皇权旧制度的社会运动。这里至少有两个层面不符合历史真实:一是这场社会变革中对“”的理解过于其价值、地位,而忽视了立宪派、士绅阶层、改良派的作用。晚近若干年的研究中有所矫正,提出了与党人同时的其他士绅、立宪派、改良派的积极贡献,但是这个矫正还是不够彻底。比如张朋园先生在《立宪派与辛亥》一书中认为,由于立宪派的不彻底性,导致了之后一系列的动荡。这里隐含的逻辑是主题具有至高性,立宪派只是参与了,起到了一些推进作用,但本身从属于这个主题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这种思并没有走出传统逻辑的窠臼。

  我认为立宪派确实不彻底,但这种不彻底不在于他们的不彻底性,而在于他们的力量不够强大,他们的保守态度对消弭、稀释、中和的作用不够大,不能成正的中坚力量,所以无法有效地激进的逻辑,使得现代中华没有真正建立起来。他们应该发挥更大的对冲、、整合作用。而在英国的光荣中,王党与派,都是激进的,一个极端保守,一个极端激进,但是辉格党人代表的这一极,相当于中国的立宪派,他们强有力地整合了两派,完成了英国现代立宪国家的出现。中国的立宪派和士绅阶层不像辉格党人那么强大。

  具体落实到张謇,他是立宪派最重要的代表人物,深通古今之变的之道。他有、见识,认识到古今之变是中国繁荣不得不然的一个趋势,需要和平、,需要一条的道。他有力量,代表新兴的士绅阶层,既不同于官僚,也不同于传统商贩,代表新兴的资产阶级的力量。正是因为他们的参与,武昌的兵变才变成晚清的力量。当时各省的都是由广泛的士绅、官员参与造成的。他们有担当,积极参与社会变革。在这个意义上,立宪派不是投机,而是具有成熟的智慧,属于与时俱进。在君主立宪有生命力的时候,他们主张君主立宪,君主只是形式,强调的还是立宪。到晚清新政、组建皇族内阁的时候,清王朝自身的动力已经不足,他们转而支持党人。但是他们与党人有本质的不同,他们更尊重传统,为变革提供一种和平的、宽松的选项,使不至于导致大的灾难或缺憾。他们不仅成熟,而且更加有格局,对未来底定的中华疆域的保障和实际利益,他们知道守护。

  您将清帝逊位视为中国版的“光荣”,可是我们在很多记载中都看到,清王室在这一过程中充满了感,“光荣”何在呢?

  高全喜:对清王室而言,辛亥是而又光荣的。任何一种禅让、退位,都是被动的产物。谁也不会做得好好的,主动把转让给他人。溥仪在《我的前半生》一书中也真实地刻画了这个场景。但是只看到这一层是不够的。从另一方面看,偌大一个清王朝两百多年的,传承了近两千年皇权的,就终结于隆裕太后和溥仪这孤儿寡母身上,他们承载得了历史变动的力量吗?在这背后总有一些其他的、我们看不到的、值得我们深思的力量。这些力量不能简单地用被动的、的、懵懵懂懂的来形容。

  在这个意义上,“光荣”包含两层涵义,一是权的转让标志着传统社会到现代社会的实质性变革。晚清者以孤儿寡母为代表,而被动地接受了这个“理”,就是这个不是转让给一家一姓,而是转让给未来的立宪国。国家的主体由君主个人转让给国的人民,这是最根本性的东西。他们的光荣在于能从属于这个大势或新。但这并不意味着清王朝必然要接受这个“理”,他们可以有其他选项,比如鱼死网破,或积蓄力量再战,那就意味着权的转移不能得到光荣的终结和转换。如果清朝仅仅因为力量的弱小而放弃权,不承认“理”只承认“力”,那么将来就有可能重新。《清帝逊位诏书》承认了古今之变的理,并参与其中,这样产生的现代国就具有了正当性和性。以后任何其他的,再搞帝制,意味着“理”已经输了,不再具有正当性。洪宪帝制、张勋都撑不了几天。人民成为国家的主人,而不是君主成为国家的主人。当事者可能无奈,但当事者对的转让,应当给予礼赞、同情和理解。

  第二层,为未来中国的大一统社会的底定,和平地完成了转换,把传统的、王制的法统中包含的土地、疆域、人民以及人民对主权的忠诚,和平地转让给未来的人民国,完成了古今之变中实质内容的转变,完成了宝物的交接。假如没有《清帝逊位诏书》,这个帝国可能是分崩离析的,党人的逻辑既没有理,也没有力把这样一个总盘子兜住。正是因为《清帝逊位诏书》,各种、力量才大体安定下来。

  历史上奥斯曼帝国、罗马帝国的解体都是分崩离析的。满清帝国和平转让的方式,是很少有的。在这点上是光荣的。清朝建国之初,虽然有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这样的,但是在转型的时候能以和平的方式主动转让权。作为后来人客观评价的话,清王朝临门一脚还是很光荣的。尤其是这个遗产在现在还有重大的生命力,中华乃至中华人民国所继受的领土、疆域,就是清王朝的遗产。

  最近一二十年的新清史学派,认为清帝国是个内陆帝国,汉族地区只是其殖民地,如果辛亥搞成汉族建国的话,其他民族也可以,分离出去。《清帝逊位诏书》则将新清史派最根本的理据了。当时清具有性、正当性,代表清帝国的最高权,它把所有的东西转让给中华。法统流转之后的中国人民是有生命力的,追溯起来,《清帝逊位诏书》也是一种光荣,为文明传承、国家繁荣,提供了一个具有性和正当性的扎实的依据。

  当然,这不意味着《清帝逊位诏书》就是中华的主要支撑。党人、立宪派、绅士阶层的参与,以及清王室中最后的光荣逊位,多种力量共同形成了现代中国的构建。这是总结和反思辛亥这段时期应该认真探讨的,而不是片面鼓吹激进主义的单一逻辑。

  从学理上说,《清帝逊位诏书》和《临时约法》象征着建国与立宪建国的融合,可是建立后的乱象表明,并没有真正成为挡箭牌,这是否说明,如果不退场,出场也只是象征意义?

  高全喜:对于现代国家的构建,辛亥相对是较好的开局,我们并不比其他国家特别倒霉、差劲。在之后,并没有出现太大的社会动荡、涂炭。但是中华建国后,并没有建立起和平、秩序、繁荣、的制度框架。这是所有后发国家都面临的问题,可以说,除了英美之外,其他国家都没有很顺利地完成这个转型。

  对中国来说,首先是外部,辛亥之后,整个世界大潮流是社会主义、主义畅行。当时资本主义经过一战、大萧条的乱象,新兴的苏维埃及社会主义短暂的胜利和发展,使得社会主义的制度、经济制度以及思想观念界上属于主流。欧美的知识都带有社会主义色彩,向往苏联在经济上搞出的成就。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苏联催生、扶植了国共两党在辛亥后开始历史舞台,占据了重要的作用。外部使得不断、人民被动员起来。为了意识形态、建立新天地而进行的、经济、文化、军事方面的争斗,都与国际形势有大的关系。

  从内部来说,出场、退场的逻辑原本是必然的。具有积极价值和正当性,但制定出之后,就应该沉睡、退居幕后,社会应该在制度下进行建设。可是我们真正的、有权威的、为人民所认同的并没有制定出来,曹锟根本就是一具僵尸,不具有的权威和力量。《清帝逊位诏书》和《临时约法》本身不是,只是具有性质的文件。按照现代的逻辑,这两份文件为未来制定奠定了很好的基础。袁世凯在就任总统,议会就开始制定,假如袁世凯按照开国者的惯例正常组织制定并且,用一定的时间消化问题,可能慢慢地会正轨。但是袁世凯觉得《临时约法》就是为了其总统权,因此对建设一直设置障碍。

  任何国家构建的时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,比如党派利益、府院之争。这就需要成熟的家及其借助的力量及,但是,导致中国真正构建的力量,在辛亥前后还没有有效地生长起来。无论是立宪派还是北洋军阀、党人,都不具有像美国联邦党人那样真正的建国的、和能力,通过相互的斗争、组合,在历史的思辨过程中生长出来。当然这是由各种原因造成的,但是我们在当时没有看到一种成熟的力量促生真正的。之后,至少到1924年建党改制之前,这种力量没有生长起来,导致、军事上变幻大王旗。的力量在于得到参与制宪者以及人民的认同,不被认同的只是一纸具文。这个机会没有产生出来,得到的就是的出现,国变成之争。

  真正有效的没有出场,各种就以的名义出现了,为了利益、权谋、,上演了各种喜剧、悲剧和。的正当性只在旧制度时才存在,在旧制度解体之后,就不具有正当性了,应该制宪了。者应该退场,治理者应该出场。满清王朝已经亡了,在的正当性不存在的时候,“”这个词反而成了硬通货。反而成了口头禅。在不该大行其道的时候出场了。

  高全喜:北洋军阀时期,的话语并不盛行。是法外,本应该在法律之内进行。用枪杆子维律,这种方式本身就有问题。而且,运动护的是《临时约法》,但《临时约法》本身不足以建国,应该的是大家共同重制。二次开了这个头,1927年北伐之后,重述历史、法统,就是为了把辛亥之后十几年的历史全部,将建立的话语转变为靠枪杆子,其发源地、、符号就在南京。要把历史曾经发生的那一套故事抹去,打天下可以这样说,坐天下的时候不能这样说。这个智慧还不如清朝,他们还知道把洪承畴、吴三桂列入《贰臣传》。汉朝建立之后还会独尊儒术,不再者。

  本来是对产生偏差之后的一种矫正,提供正当性的制度框架。制度框架的表述就是一套,北洋军阀、执政者一直没弄好,对其的惩罚就是的体制。的体制,完全了立宪建国的趋势,把变成意识形态,变成整个社会的敌友、。通过组党、建军、征伐,然后安定天下。建国密码完全与辛亥之后建国的指向不同。在这个意义上,1927年之后的中华与1911年至1927年之间的中华是有很大不同的。

  既然《清帝逊位诏书》是一份契约,而在1924年,溥仪最终被出宫,究竟哪一方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呢?

  高全喜:这件事情上双方都有责任,但我看重的不是追溯责任的大小短长,而是这件事情了可能有一线生机的准君主立宪的机制。康梁最初主张君主立宪,后来晚清新政失败,满清彻底不行了,这是大势所趋。但是一个国家、一个民族总是需要的。我们日常的,只是平衡配置和人民的保障,只是低限度的,只是使大家能安稳过日子,不至于太坏。但是这个本身并不可欲。一套制度,背后应该隐含一种,使人在这方面能够有上、心灵上的安顿。这么大一个国家,上不知道应该寄托在哪里,大家会感到不满足。这个心灵的安顿不同于教,纯粹的教是私人的领域。

  当然,对传统国家来说,君主立宪制是比较好的选择,一套制度使得不至于太坏,有所保障。在背后又有一个拟制出来的符号,就是作为人造物的君主。君主对于日常的国民来说,还是较为受到尊重的,也是富有联想的。如果他们自身又没有力量,就很可能成为民族的寄托。英国、日本都是如此。《清帝逊位诏书》的优待条款里留下了这个制度设置,就是在故宫、颐和园保留清帝的特殊待遇,但没什么。国家花钱养这么几个人,越来越虚化,成为一个文化、传统的象征。清帝虽然不是最好,但是可以拿来说事,虚化一些,理上也能说通。至于钱的问题是次要的,通过正常的程序可以增加或削减。至少在当时,不仅是遗老遗少、老百姓还是立宪派,起码是不反对的。

  《清帝逊位诏书》曾经留下的可以做得高明些的安排,被洪宪帝制、张勋以及溥仪被出宫这几件事情了,因为经过多次反复,被看穿了,君主制留下了污点,再也不可能成为象征,承载文明的设置被彻底了。

  具体到溥仪出宫这件事情,双方都有责任。清帝逊位之后,不能再了。张勋之时,郑孝胥等人有一套说辞,说法统移交给政体,但他们没有搞好,所以要恢复君主政体。虽然溥仪做得不对,但段祺瑞还是他的,没有追究。这个事情就过去了,在北洋时期没有造成太大的波澜。冯玉祥占领后,受到苏俄激进主义的影响,派部下鹿钟麟将溥仪逐出故宫。当时他们控制的议会变相废除了《清帝逊位诏书》。胡适当时就认为,这种做法不符律,是违宪的。

  在上,国民没有理由废除《清帝逊位诏书》,即使要废除,也应该召开议会决定,才能去执行。现在是军人以枪炮把对方逼出去,在程序上也是契约的。上和程序上都是不对的。胡适虽然不主张保留清帝的和地位,但是他认为这个做法是违法的。除了他这样的派,当时大量的士绅与文化人都是的。因为参与张勋,溥仪虽然也不干净,但被出宫,违法的权重是比较大的。冯玉祥并不是追溯张勋时期溥仪的问题,而是另造了一套,隐含着不承认《清帝逊位诏书》的性。除此之外,杀伤力最大的,是属于国民军队的孙殿英派人把溥仪的祖坟刨了,而对此国民没有任何惩罚。

  蒋介石作为孙中山的继承者,当然也不会承认《清帝逊位诏书》。后来溥仪受日本人引诱,想到东北建立“伪满洲国”,蒋介石派代表去游说,许诺说,如果溥仪不去东北,回到内地甚至出国,可以重新恢复优待条件。这就说明以前已经是废除了,现在这也是利益上的权宜之计。溥仪一口回绝,一方面是经济条件,更重要的是上没有说清楚,蒋介石还是将交易作为游说手段,而不是认真看待《清帝逊位诏书》。承认逊位诏书,在法统的流传、的方面都有矛盾。北洋时期溥仪做得有点偏差,国民时期,蒋介石做得。当然,溥仪建立“伪满洲国”,也是了《清帝逊位诏书》,这是另外一个问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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